二十年的真相

逍遥书生 · 发表于 2013-1-14 17: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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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路过金川河边，想沿着河边安静的小路回家，便拐上了河堤。早年种植的水杉、杨树已经遮天蔽日，常有些遛鸟的人借此莺歌燕舞。我经常从此路过，未曾留意过他们。今天只剩有二个遛鸟人伴着鸟语，我浏览了一眼，竟然发现了一张有点面熟的脸庞，是朱吗？我一时不敢相信。

　　这些年我经常想起他，按理说应该可以遇到他，因为他母亲家就在河边，但二十多年杳无音信，我以为他一定是飞黄腾达了，离开了这个已经快要破落的小区。但二十年前那张青春飞扬的面庞应该演绎成如此沧桑的面容？我不能确定，无论如何他不应该早早成为河边无所事事的遛鸟人。

　　八十年代末，“公共关系”概念作为正面词汇引入中国，社会上搞公关培训成了热点，我参加了团委举办的一个培训班，俗称黄埔二期，希望自己脱胎换骨。

　　朱是我培训班上认识的男同学，二十三四岁，个子不高，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牙齿显得特别纯真。他家离我单位很近，所以我们成了朋友，我们去上课结伴而行，那时他骑着当时还很少见的山地车，看起来像一个翩翩少年，一路上和我说着并不好笑的事，自己却笑得傻傻的。

　　我那时当了一个小官，稍稍自鸣得意，他没有学历，内心是有点小瞧他的，但是他有点傻得可爱的劲头，经常主动地找我。那是BB机霸道的时代，有人老呼你是一种荣耀，我就用单位电话回他，听他在电话那头和我聊他的烦恼。

　　朱告诉我，他舅舅是淮阴市的市委书记，很喜欢他。舅舅让他去当兵，并且保证他日后可以上军校，或直接在部队提干。他的几个表兄弟在部队里混的很好，但他看不起他们，想依靠自己的努力混出人样来。我当然希望他能够去当兵，凭他们那个小厂，不可能混出什么名堂。但是我潜意识里并不相信他关于舅舅的说辞。他说过他在公关部工作，有一次去找他，看大门的说没有公关部，问他缘由，他说是技术攻关部，我觉得这家伙说话不靠谱。

　　有一天他邀请我去他家唱卡拉ok，那时的组合音响是时髦玩意儿，一般人家根本没有，他说家里没人，我便跟他去了。他家住在新建的小区，算是当时比较好的环境。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他妈妈、妹妹都在家，根本不是唱歌的氛围，而且也没有看到哪里放摆着音响，以及能与音响相匹配的家具，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他之前还说过她妹妹是南京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学生，我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普通到庸俗的女孩，更坚信他是喜欢吹牛的人。

　　我开始淡化和他的关系，后来BB机被淘汰，我们失去了联系。

　　九十年代初期，股市风起云涌，我也加入了炒股大军，那时买卖股票一定要去营业厅，我开户的营业厅在南京政治学院边上，所以经常在学院附近惶恐地转悠。有一天在小饭馆吃饭，看到一群军人谈笑风生地走进来，我一眼认出了身穿戎装的朱，他很洒脱、自信，用普通话和同学们说笑着，已然没有了过去的青涩。他似乎也看到了我，但是他在躲着我的目光，本想上前和和他打招呼，便犹豫起来。大约嫌饭店太小，他们一帮人又匆匆地离开了。后来再也没有在这里见过他。只是短短的几十秒，一个曾经的朋友就这样擦肩而过。

　　九十年代末，我的新住处离他家小区只有一条马路之隔，路过他家小区时会想起他。因为再也没有见到，估摸着他在部队早已提升，他家也应该随之搬走了。但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有那样位高权重的舅舅，我在饭店看到的他只是个幻觉，是我为他做的一个梦，时间久了便和现实重叠了。

　　在饭店的偶遇是现实还是梦幻得不到证实，所以这个人的真相一直断断续续地困扰着我，当我在河边看到他的面孔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那个伴着鸟笼的人，身体肥硕，皮肤糙黑，似乎不曾有过青春年少，但我从直觉判断出他是朱。他穿着在地摊上司空见惯的服装，慵懒站着，但却没有一丝军人的锐气和霸气，肯定不是一个从政治学院出来的军人。

　　他似乎是他，却又不是我一直想象中的他。

　　我站在树荫下，远远地看着他，两条腿有点挪不动，我下意识地等待着有人帮我推开真相的大门。

　　两个遛鸟的人收拾鸟笼子准备回家了，他们一同走到马路上，然后分手。看见他过了马路，往西行进长长的一段，拐入了我预料的那个小区。我想跟过去，我甚至记得他家是哪栋房子，但我停住了，我忽然不想解开这盘亘在心里的谜团，我希望他不是朱，即便他一直碌碌无为，二十多年的时间也不应该把他刻画成那样一个形象，我宁愿相信那个中午、那个饭店、那个英俊潇洒的军人真的是从我面前飘然而去，今生再也不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