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吃饭与房子的贵贱价值观

火蝴蝶

　　松野丰，一位由日本野村综合研究所派驻北京，担任清华大学野村综合研究中心副主任的学者，近日在《瞭望东方周刊》发表了一篇文章：《一个日本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中国“房地产狂想症”》。令松野丰先生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他所接触到的中国人“不会买30块钱的蔬菜，认为太贵，却会觉得30万元的房子首付很便宜”。他说：“在中国人身上常常可以看到这样奇怪的行为：住在300万的房子里，每天却只花10块钱吃饭；如果在饭店里点高级的酒、昂贵的菜，则多半是公费。”

　　

　　如果对松野丰先生所说的“不可思议”进行概括，可以简约为中国人吃饭与房子的贵贱价值观。这一价值观可以叙述为：吃饭虽贱而以为贵，房子虽贵而以为贱。饭虽然天天要吃，但每一天、每一顿的饭却是暂时的消费，用中国人的老话来说，就是：再怎么好的东西，吃到肚子里，别人就看不见了。房子则不然，虽然自己住在里面，却是让外面的人始终看到着；不仅自己活着时候可以让别人看，而且可以到了子孙手里继续让别人看，用现代经济学的语词来说，房子是永久的消费。吃饭为暂时，自然就应该节俭，所以虽然比较房子来说菜很贱，但从节俭角度唯恐其贵。房子为永久，自然就应该投资，所以虽然比较菜来说房子很贵，但从投资角度唯恐其贱。

　　

　　这样的吃饭与房子贵贱价值观是不是中国人今天才有的呢？不是。这是中国人数千年传统。这一传统的发源可以上溯到久远的时代，与大规模的灌溉农业和小农经济有着密切关系。大规模灌溉诚然是农业技术的发达，但终究还是要靠天吃饭，时时要预备着荒年的发生，因而必须要从嘴上省下今后数年的粮食安全。大规模灌溉是大农业，但中国并没有采用大规模的奴隶耕作制度，而是发达出了普遍的鸡犬相闻的小农经济，从而有深刻、牢固的小农意识，虽为小家而希冀着长远的繁衍和稳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简单的日复一日中不是追求一时的口腹满足，而是追求着仓廪富足。中国的大灌溉不是依赖于自然的潮汐，而是以对泥土的征服为特长，在深加工上由陶器而发达出瓷器，在挖掘方面形成了地球上最为密布的人工运河和沟渠体系，挖掘出来的泥土则堆垒出了无数庞大的城市，建筑是以土（砖）木结构为基本。所以，中国人财富的物质形式第一在土地，第二在房子，第三是仓廪，断断不承认吃属于财富。

　　

　　但中国人恰恰又是最讲究吃的民族，这叫物极而反。追求吃，是消耗财富，属于无德，所以中国历史上被骂得最多的桀、纣，罪名之一就是他们好吃，所谓“酒池肉林”，而秦始皇无论如何被骂，由于有长城，终究还是有“誉”的一面，所谓“毁誉参半”。造了房子而吃是无德，没有造房子而吃更是无德，但能不顾无德而吃，实在是被羡慕的一件事情，毕竟批评的人也有品尝美味的舌头，也有分泌唾液的强烈欲望。所以，批评归批评，吃归吃。如果能够得到吃，满足了饕餮的欲望，而又不需要自己花钱，不影响自己积累仓廪之实，那就属于本事了，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战国时候有个故事，一名男子家中从不吃肉，却养了两个老婆，他天天出去吃别人葬仪结束后留下的祭品，然后满嘴油腻地回去向老婆炫耀自己在外面能够天天吃肉。在今天来说，就是吃公款，以能够公款吃喝而为牛逼。

　　

　　所以，吃饭虽贱而以为贵，是因为吃自己的钱，如果是公款就是越贵越牛逼；房子虽贵而以为贱，是因为买了房子属于自己的，中国考古可以见到的最多的文字，叫“子子孙孙永宝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