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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十九点下班回家。法国人懒,十九点除了超市和饭店,其余的商家均已关门。于是我在回家的路上,常常能看到一些流浪者,他们将大门往里嵌从而与墙面组合成一个凹槽的商店门关当作遮风避雨处。
那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停下来避雨”。
我每个上班日都会遇到的流浪人,是一对带着娃娃的年轻夫妻。商店一关门,他们就把不知道白日里藏在哪儿的床垫、棉被与枕头拿出来,将商店的门关做成一间有三面墙的“卧室”,然后一直躺在那里。三个人一起脏兮兮地躺在那里。
这么多行人走来走去,他们不是看不到,而是像下了班的上班族一回到家就舒舒服服地陷在沙发里看电视那般,在这个时间里,他们“回家”了,眼前的行人与整个忙碌庸扰的世界,不过是他们的一台小小电视机。
他们很少交谈,通常就是躺着,安安静静的,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快乐,悲伤,麻木??不,统共没有。一定要形容的话,他们有的大抵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味道:所有的事都无所谓,他们都不关心,他们只是那样存在着,躺着,感受着那脏兮兮的床垫的柔软。
有几次我看到路人停下来和年轻男人聊天,他们靠着墙,不知说些什么轻松的话题,女人就在一边逗自己的孩子。那副光景,倒称得上是悠闲的。
另有一个周日,刚入春还有点凉意,那天的太阳刚刚好,法国人的懒是周日所有商店都歇业的懒,街上的路人都极少,流浪人也不担心会妨碍他人,于是搬了厚厚的床垫到行道上的梧桐树下晒太阳。小孩子玩着玩具,年轻妻子坐在软软的床垫上,腿上搭着毯子,背靠着树,嘴里还抽着烟。她眯起眼睛,非常享受的样子。
有段时间我很爱观察他们,因为M给我看Smashing Pumpkins的一只mv。歌的名字叫try try try,拍的是一对情侣,流浪人,他们睡在垃圾堆里,早晨醒来在肮脏的环境里亲吻。男人脸上有很长的疤痕,女人怀孕了,一直吐,他就拥抱她,抚摸她的背。两个人又脏又臭,在超市偷东西吃,又偷酒在楼梯上坐下来喝,在街上游荡,乞讨,打架,他们偷行人的钱去买毒品,在公共厕所用针头将毒注射到胳膊里。然后她躺倒在污秽的厕所瓷砖上做梦,梦见一栋别墅,丈夫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妻子头发烫得一丝不苟,孩子们健康漂亮,一家人笑得和芭比娃娃一模一样,粉红色的卧室,精致的游泳池,天蓝得不真实,草绿得不真实??这些不真实凑在一起笑,不停地笑??
然后她口吐白沫晕死过去,救护车将她送到医院,他从毒品中醒过来发现她不在了,他发疯一般地找她,最后他找到了,他们紧紧拥抱;医院的电子屏幕上,他们的孩子在那里,在她的肚子里??那个婴儿,像是希望的开始;又像是绝望的轮回。
M问我是否觉得浪漫,但我感觉压抑,压抑得哭起来。
那种浪漫我是知道的。那是荒岛上的爱,整个天与地里只剩两个人了,他们什么也没有,只有彼此,世俗与物质全然不能打搅他们,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们紧紧靠在一起,靠得那么紧,对方已经成为自己的血肉,分离就是死亡。
我看着街边的那对流浪人,他们好像从那只mv里走出来的角色一般,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她很少说话,她和他等着行人少了,街灯灭了,然后就在脏的,臭的,柔软的床上拥抱,亲吻??
我有时可怜他们,但更多的时候我可怜我自己。
我在回家的路上,我想着工作,我关心着金钱,我上班从早上九点半到晚上十九点,一回家就累得只想睡觉。书看得少了,因为脑子一直混混沌沌的。我还有梦想,但梦想的形态越来越朦胧。我觉得自己被一只手拎着往一块水泥地上洗刷,五官都被磨得消失了,血肉模糊的,我却还不觉得疼。
那对流浪的情侣,他们对彼此而言有着整个生命的意义。而我却觉得自己对于自己的存在,都微弱得仿似透明了。但我可不羡慕他们。小时候觉得流浪的爱最浪漫,那是肝脑涂地的,血都流尽的爱,再也没有比那更痛更热更凄惨的浪漫了。但现在的我长大了。有些事不再重要了。
所以当M问我是不是觉得浪漫时,我看着他那张可爱的,甜蜜的,稚气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里,都是腐朽的气息。
所以当M对我说我爱你,我只好回答moi non plus,我也不是。
所以当我们在塞纳河边散步,夜船灯火盈盈像是载满星的叶子,远处是美丽的卢浮宫,歌手们唱着流传百年的情歌,年轻情侣突然转身紧紧抱在一起,Lydia和Anatonne吵架,又接吻,Seb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们把脸贴到一起,又立刻分开,我和M坐在教堂前聊天,牵着手,大家一起去酒吧,陌生人过生日,所有人都一起举杯,欢笑,我们跳舞,喝醉,午夜我们回家,我在街上大笑??
我大笑,像芭比娃娃一样快乐,塑料制的快乐。
但我的心那样冷静。
因为有些事已经逝去了,死了,因为有些事已经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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