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散文阅读：阿婆，您是个高贵的女人

雪落无声

　　阿婆，您走后已是第几个清明了？每逢此时，我的心便怅然，哀思切切。往事历历在目，您高洁的面容，与众不同的大家闺秀气质，始终在我的心里清晰地播放着。

　　您是个苦命的女人，十岁就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三十一岁就守了寡，生了五个儿女，却夭折了中间三个。守寡之后没几年，您就被打成了地主，打成了地主的您和您的儿子，再也无权居住在自己的家，田地被分了，那俩块祖父说好了留给您两个儿子成家的山，也被分了。那时，伯父就要娶妻，父亲才不到十岁。一直心高气傲的您，迫于生计，在四十四岁那年嫁给了打鱼的继祖父。从此，您的生活才有了转机。

　　您带着十二岁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跟随着我的继祖父来到了江西。这是一个美丽的山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只是，你们犹如刚刚一对投林的小鸟，还未筑起自己的巢穴。只好暂时借住在别人废弃的破旧屋里。您没有丝毫的不满，收起无用的感伤。您将这所破旧的屋子收捡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以您的能干聪慧，将生活重新点亮。

　　您从来都是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女人，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地主，您只是一个开茶馆的老板的儿媳妇，所有的享受，也就是不用风吹日晒，但从十三岁起，就承担了全家包括店里伙计的饭食。您也不知道别人说的地主到底有多厉害，只知道自家这点比别人稍稍多出的田和地，是靠老太爷做裁缝攒下的一点本钱，然后开始做起了小生意，辛勤奋斗了好多年后，才置了一些田地，那可真是几代人用血和汗换来的。您不懂时事，不问政治，连那些当时人人皆知的政治术语您都说不出一个。您从来没有过抱怨，您只知道，自己的境遇变了，心也就随遇而安。从小就没有下过田，没有种过地。您却一点也不怕劳动，开始是没有那些从小就做农活的妇女手脚利索，没有别人力气大，但您不怕苦不怕脏，别人看到你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都说您肯定受不了这些罪，可您其实从不逃避任何脏活累活，包括清牛粪，打石灰。让那些想看您笑话的人，也都只能目瞪口呆。

　　您平时极有涵养，在外面从不扯是非，说闲话，待人总是彬彬有礼，面含微笑。涵养中彰显的是您善良的天性，自我懂事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您与谁红过脸，更别说有过什么过节。方圆几十里，也没听人说过您的坏话。您倒是常常让我在逢年过节时，端一碗肉或是一碗鸡汤，有时是一提粽子或几个月饼去给一个姓潘的孤寡老人。还见您收留过几个遇到难处的过路人。

　　因为您真诚的为人和良好的表现，所以在1958年就摘除了地主分子的帽子。

　　您的内心极好强，也极爱面子，据伯父说，刚打地主那会儿，家里常常无米下锅，有时就煮几个蕃薯充饥。吃蕃薯时，必须是关着门的，并且嘱咐两个儿子说：“对别人就说我们吃的是米饭啊。”平时您也教育我们说，没吃也要做饱相，不要看着别人的东西眼热，穷也要穷得清气。

　　您是一个勤俭治家的好手，您常说，吃不穷用不穷，不会划算一世穷。家里是您当家，依靠继祖父以及全家人的共同努力，没几年就建起了自己宽阔而崭新的房屋，这个家很快又红火了起来。

　　您还是个追求完美的女人，仅做鞋就要比别人花的精力多，先说第一道工序吧，第一道工序打布壳，因为那个年代穷，不能全用新布做，所以，鞋底就只能用旧布做，但旧布又不结实，为了耐穿，就先用门板贴上一张草纸，然后，用米粉熬成的糊，将旧衣服拆下的小布块，一层一层地贴在门板的纸上，大概要贴四五层，然后晒干，就变得硬了厚了。按说只要有厚度硬度就行了，布往上贴就完事，可您却一定要将每一块哪怕只有手指那么点大的布，也要剪得方方正正。就更别说纳鞋底做鞋面和绣花会要求多高啦。再说说晒薯片的事。就是将蕃薯，也就是红薯切成片，然后在开水里稍稍煮一下，再一片一片在竹垫上摆开来晒。晒个几天干了，就可以放到锅里用沙子炒得酥酥的，当零食吃。别人家就是这样。可您却还得多一道工序，得大小好次的分捡一遍，才能下锅炒。差点的边边角角自己吃，漂亮的就可以待客。您总是要将最好的呈现在客人面前。以此类推，花生，瓜子，豆子，通通都得经过挑选，按等级分别装在不同的酝子里保存。还说说切菜，别人家的菜，只要切薄切细就行了，而您却要求什么菜切什么形，什么菜配青椒，什么菜配红椒，什么要放葱花，什么菜得放葱段。熏腊肉，别人是直接挂起放在火烟上熏就行了，而您是得先将肉用土纸包好，再挂起来熏，您说这样熏出来的腊肉既香又不那么脏，好看好吃更重要的是安全卫生。

　　您的衣柜从来都是有条不紊，您的房间永远都有一股清香。我们的衣服鞋子破了，您总是在第一时间补好，还补得别致漂亮。我们家没有卫生死角，连闲置的阁楼杂房，您都会时不时地去打扫一遍。所以，只要到过我们家的人都说我们家干净整洁，因此，邻居的孩子们都爱到我们家玩，大姑娘小媳妇也总爱往我们家串。

　　您的勤劳就完全过了度，好多次都晕倒在火辣的太阳下，要不是每次都是父亲细心去寻找，您可能早就离开了人世，为了您的过度勤劳，父亲跟您吵过好多架，总希望您就在家里做做家务，可您认为，家里劳力少，每年都超资，就想去挣几个工分。您身体不好，常常病，一病就病得起不了床，让我经常吓得悲伤大哭，好像您就要离我们而去。可您只要能起床，就一定会一边呻吟着，一边强撑着去做各种家务。直到八十岁那年，您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天天只能坐着或躺着。有一天，眼看着要下大雨，父亲正去上山砍柴的路上，突然发现天就要变了，第一个反应是，您一定会起来去收衣服，如果您去收衣服，后果将不堪设想。果真，当他飞步跑回家时，您抱着收起的衣服跌到在门外，完全没有能力爬起。好在当时雨还没下下来，不然……

　　您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您自己不愿浪费一点时间的同时，也不让别人清闲一会儿，您总是要我们这些本就不愿意做家务活的孩子做这做哪，刚拿起扫帚又要我们去挑水，刚扛起锄头又要我们去断柴。您会一边自己干着活，一边大声地喊我们，让我们去完成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

　　您很讲究仪表，会常常教育我们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笑也要有笑相。还每天要求我们，饭前便后要洗手，睡前一定要洗脸。以至于我们到现在都有些洁癖。

　　您是个很懂得美，也很爱美的女人。可您却非常节俭，阿公为您买了不少衣服，您总是存在箱底，您说，留着慢慢穿，您是个任何东西都爱留一点的人，一个苹果，放在竹蓝子里挂在楼梁上，让香气迷漫了整个屋子，才舍得拿下来给我们吃，自己是舍不得吃的。我们给你吃的东西，最终您全都送进了我们嘴里。

　　您常说，自己没有女儿，孙女就是您的贴心被，您在家里虽然时常会因为我们事情没做好而发脾气，可您对我们却是疼爱有加。我读高中就离开了家，每星期回来，您总要为我炒好多菜带着，腊鱼腊肉腊猪肝腊鸡腊鸭，家里好吃的全给我吃了。我工作后，每次回家都会给您一点零花钱，可您全存着，等我生孩子回来时，您全部都给了我的儿子您的外重孙。

　　阿婆，您一辈子都没有撒过泼，骂过街，哪怕是受了别人的欺负，您也只是用沉默来还击。可若是有人对您好，您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别人吃。您知道阿公的好，就处处细心地照顾他关心他。您总是提醒我们，在玩得很高兴的时候，也不要忘了去陪陪在客厅织网的阿公。

　　虽说您的前半生命苦，而后半生却应该说很幸福，因为您遇到了继祖父这样的好人，您有两个很有孝心的儿子，还有我们这些很爱您的孙辈。您一直为我们作着良好的榜样，坚强、善良、能干、贤惠。

　　您是一个历经磨难，却从骨子里透着高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