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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石屹:
记得有一年,狼把我们家的猪给叼上了,因为我们家的猪不是那种土猪,是一种洋猪,洋猪的力气大,所以狼只把它的脸给叼了一块跑了。等我们赶到之后,我发现这头猪满身都是血。那时候对血也不害怕,猪就紧紧地挤着我,因为天天喂这个猪是我的任务,跟我有感情了。我一边拿着煤油灯,我爸一边把狼给赶走了。我吓得不得了,提着灯跟我爸一块回来,我爸说:“就差一步,我如果再快一步,我就拿这个杠子把狼给打了。”那头猪脸上给上点药,后来就活下来了,慢慢这个猪就长大了,脸上慢慢长毛,就看不出少了半边脸。后来要过年了,就把这个猪给杀了,杀完以后把毛退了,只有半个脸!
十一岁时,我的一个堂哥,比我大几个月,出麻疹死了。当时家里人发现快不行了,就往医院里送,从家到医院大概有二十华里的路,可那时都是山路,大概走了一半就死了。死了以后还是送到了医院,医院一看死了就拉回来了,拉回来时我看到了这一幕,就在车子上躺着被人拉回来。当时就感觉,这个堂哥天天跟我打架,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呢。十一二岁的小孩,躺到车上已经很长了,周围邻居看到都说已经长这么大了死了,挺可惜。
那时候花时间最多的就是看蚂蚁洞,就想这个蚂蚁洞里面有没有王国,里面他们是怎么分配的,吃什么东西,他们是什么房子,就开始顺着蚂蚁洞想下去了。
我得过肾炎,不能干活。那时候不能干活,在村子里就只有两件事能干,一件事写标语,黑体字怎么写,仿宋体怎么写;第二件事情是,我的叔叔说未来我们的村子一定是会有电的,但这村子里没有人懂电,要装个开关安个灯的话没人会装,你要去学电工,所以给我拿了一个卡口的灯泡,一个螺丝的灯泡,拿点电线,让我天天学着装灯泡,你学会装灯泡了,以后就不用去地里干活了。我觉得太英明了,我一定要把这两个手艺学会。没想到很快,大概高中毕业以后就恢复高考了,所有的命运都变了。最近我到村子里去,看他们写是“科学发展观”、“三个代表”这些标语口号,我就想本来我就是想在这村子里写这标语的,结果一个字都没写。
文革的时候,我们村出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出现了一条反标,不知道谁写的反动标语。这是在我十一岁左右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情。发生这件事后,就把村子里所有会写字的都拉来坐在一起,办学习班,不允许回家,关到一个屋子里面,互相交代干了什么,还得给他们送饭吃。突然有一天晚上,我爸爸偷偷跑出来,把我从床上叫起来,他说现在这个村子里面反动标语的事破不了案,公安局就让投票,谁的票最多就是谁。结果我爸爸的票最多。他跟我说一旦出了事,你就是我们家最大的男子汉,第一件事情,你要把你妈妈和你妹妹保护好,第二件事情,这件事我是冤枉的,一定要给我伸冤。我当时还是迷迷糊糊,就答应说:“哦,好。”交待完他就跑回去了。还好最终真正的始作俑者投案自首,还了父亲一个清白。
现在这些事都过了,但我经常教育我的孩子说爸爸当年多么的苦。结果真正去之前,他们写作文还是爸爸当年在山村里多么多么苦,结果去了一次他们说这地方真是太好了,有两条河有两座山,天天在河里面玩着,小孩觉得很幸福。而且山路也没了,我们家门口还是一个高速公路收费站,再也没有之前的任何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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