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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前我爸因为支气管炎入院，每天早上9点去医院输两瓶液，顶天11点半就能结束。其间行动自如，可以拖着吊瓶到处转。我理解中这样的输液结束后，中午就该吃个饭，然后下午回家该干嘛干嘛，至少没必要再在医院里呆到下午五点以后。但事实上，我在晚上11点打家里座机，没人。打他手机，他居然还在医院。我说你为什么不回家，他莫名其妙地说：“为什么要回去？这里很热活，又有人陪我聊天。”热和是四川话，温暖之意。我说你自己不会回家烤火吗！他支支吾吾地说反正这里不要钱。我突然又想起那个该死的空调了，说：你没有用那个空调是吧？他更支支吾吾起来，说：再冷点用，再冷点用。
现在我要说说那个“该死的空调”了。2007年，我们家买现在这个房子时，我妈做出了一个智商捉急的决定：卧室不装空调，客厅却要放一个巨大的柜式空调。虽然我那时已经上班，几乎不会再和他们一起住，所以基本不想管她怎么装她自己的房子，但还是对这个匪夷所思的方案表示了反对，理由：
1、现在只有餐馆包间才放柜式空调这种玩意儿，又难看又占地方又贵又费电。
2、客厅窗户极大，夏天很凉爽，冬天我们又是用暖炉取暖，如果预算不够，宁可把两个卧室都装上挂式空调，自己晚上睡得舒服点，也没必要在客厅弄这么一个大方墩。
我爹妈那一辈人的消费观
但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听，狡辩了好久，最后我算听明白了，她就是觉得一个大方墩放在客厅里很好看，我们家一直很穷，这是我们第一次买空调，她追求的的是霸气侧漏。我忍不住挖苦了她一句虚荣。然后她就怒了，骂了我一顿，挂了电话。我那时已经在浙江，鞭长莫及，也不想再找骂，那是她的钱，她的房子，她的日子，她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去吧。最后一个红彤彤的丑陋大方墩果然搬进了我家，放在客厅靠窗户的位置。
我妈打电话给我解释了半天，说：其实我们这边夏天晚上还是蛮凉快的，不用空调睡觉也行，放客厅看电视的时候用最好，客人来了也能用。我怀疑最后一句才是她的重点。至于那个“晚上不热”的理由，不说出口也罢，说出口后真让人质疑她的谎商，我不过才到浙江生活了两三个月，她就以为我忘记了在四川生活的20多年，忘记了几千个汗水湿透凉席的不眠长夜，这种睁眼瞎话，我都替她脸红。
我爸妈大约是2007年末搬进现在的房子，之后一年里，这个空调没有用过一次。果然他们在冬天不打算用它，因为家里有不止一个暖炉。它本来可以在随后到来的夏天大显身手，但在春天的时候遇上了512大地震，这个大方墩在剧烈的摇晃中轰然倒下，假定出风那面是他的正面的话，那他就是摔了个狗吃屎。摔坏了，稀巴烂到不至于，但也挺严重。那会儿地震，又遇上我妈癌症，兵荒马乱中，谁都不会想着去修它，就是想修，还不一定有修理店开门。于是他就这么闲置了一年。
之后第二年，这个空调依然没有用过一次，倒不是因为他坏了，而是那会儿我妈经常在成都治疗，我爸妈都搬到了我姐在成都买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几乎是空置状态。
到了第三年，他们在家住的时间多了一点了，但因为空调是坏的，修理费似乎还颇不便宜，我估计他们也注意到了这个空调从未用过这个事实，情感上很难接受要给一个从没用过的东西投一大笔修理费，可能在那个时候，心中就燃起了“放弃这个空调”的野望。
第四年，他们终于还是修好了这台空调，但是估计全年也就用了几次，因为之前几年在没有这个空调的情况下，春夏秋冬也就这么过来了，连这个空调是否该存在都产生了怀疑，当然，高耗电量也是用的少的原因之一，但这不该是买之前就该考虑的因素嘛！
总之，这个空调在我家已经快六年了，总计使用是该不超过20次。当初买的时候颇贵，现在也就是几千块钱的事了，贬值了不少。这几年里电费却涨了不少，使用成本越来越高。我妈死后，家里少一个人，为了一个人就把家里弄的暖暖和和的，这在我爸看来大概是暴殄天物，所以他宁可跑到医院去蹭空调。
言归正传，我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很多次：别老呆在医院里，医院里都是病人，很脏啊！再病一场不是得不偿失。但他就是不听，只是每天回家换下衣服，隔一两天回去洗个澡，然后就一直呆在“热和”的医院里，十分自足。上周一他终于不用再输液了，恋恋不舍地回家了。我叫他回家赶紧把那个空调用上吧，买了这么多年了，再不用不是白买了么，日子过得那么省，却舍得花那么多钱买这么一坨废铁，要真不想用卖了都好，至少还能把那笔修理费赚回来，最后他被我说的没办法，猛然来了一句：又不是我买的！是你妈买的！说得好像我妈用的不是他们俩的共同储蓄，好像他当时没和我妈一起神经一样。
现在想来，他们那辈人里很多人的消费观，真的很奇怪。平时抠的要死，一点电费，一点买菜钱，一点点小装备费服务费什么的，哪怕能有立竿见影的实惠和用处，他们也很不愿意出，宁可自己受苦或者吃力。我记得我小时候，每天6点过就得起来上学，我妈又是个洁癖，不允许我在外面买早餐，于是每天早上起来给我做早餐，但这样真的太累了，第一批微波炉上市时，她打算去买一个，我每天早上只要自己热下东西吃就可以了。这件事情遭到了我爸强烈的反对，他的意见是：少睡半小时就少睡半小时，多大事？哪有一千多块钱重要？在他的经济学常识里，不会想起去计算一千块钱是多少个半小时挣来的这种事，只有“好贵”和“好便宜”这两个概念。虽然他最后拗不过我妈（一向如此），但在我们去买微波炉的全程里，一直保持着眉头紧锁，唉声叹气，摇头瘪嘴，翻白眼，吐口水。仿佛花去了他下半生的全部养老钱（当然，这种不配合态度最后诱发了我妈一通猛烈的臭骂）。那个万恶之源的微波炉现在还在我家厨房里，一直本分尽职地工作，大概是我们这些年买的最耐用的电器了。但每次回家看到他，老想到它惨烈的来源。
虽然平时抠的要死，但在买一些莫名其妙的大件时，这些老人家有经常能焕发少年般的热情。我记得我们家只最早一批买家用卡拉OK装备的人，需要再提醒大家一次，我们家一直比较穷。但在我们买得起空调之前，我们就买了巨大的音响，功放，和一个当时看起来很新潮的VCD机，当然还有看上去很拉风的话筒什么的。后来我们发现那个VCD机其实是CD的改装机，根本不值那么多钱，话筒是漏电的，最后要在上面包上丑陋的白手帕才能唱歌。这些都还是小事，大事是那年月家家户户都在晚上唱家庭卡拉OK，声振寰宇，周围有小孩要考大学的家庭很痛苦，投诉了几次后，大家晚上不太敢唱这个了。后来K房开始流行，这个东西更是被抢走了全部客源。这套装备现在还在我们家里放着吃灰，可能已经有十年没用了。还有什么巨大的拉风但是主要还是丑陋的皮沙发，听上去疗效很好但是很不便宜且效果完全无法验证的净水系统，此类等等，都是过了几个月的瘾后，就默默换掉，扔掉，废掉的神奇玩意儿。我很难想象这些几千几万的东西堆在家里吃灰，他们看着不碍眼，要知道，我妈可是连牙签都试图消毒再用（当然，想了一下之后还是放弃了）的铁公鸡啊！！要多少包牙签才能攒一个音响啊！！！
很多时候，越抠越苦待自己的人，越有动机买个大家伙慰劳自己，但这么些年他们那点可怜巴巴的购物经验只能让他们上当挨宰。他们的消费记录里只有两极：很便宜的，很贵的，少有中间过渡阶段。所以我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那么多平时抠的要死的，色厉内荏的老人家，能够被援交少女非常轻松地骗到养老金。“乱消费之神”上脑时，比精虫上脑还难挨。无独有偶，今天竹林桑跟我说，她去租房子，看到了一户人家，老中青三代五口人挤在一个两室一厅里，吃的很差，“就吃放了青椒和少少肉片的白面条”，却计划买辆车。你看这事儿整的。
写完这篇后，我打电话再次提醒我爸：如果觉得冷，空调和暖炉两个都开好了。他大叫一声说：两个都开？你以为我是万元户啊？！话说好久没听到万元户这个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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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4 16:2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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